蔡元培：怎样才配做一个现代学生

通常那些看似可爱的青年男女，若仅因身处男女同校或略懂外语、随意谈论某种主义和文学便被定义为现代学生，这似乎太过肤浅。在我看来，这些或许只是表面的或次要的特征。我认为，一个真正的现代学生至少应满足以下三个基本条件。

狮子样的体力

我国历来将好学之人尊称为“文人”，其名号源于他们所学为文事。然而，随着时间的推移，“文人”二字竟与“文弱之人”四字产生了紧密的联系。古时，文士除学习礼、乐、书、数之外，还需研习射、御，实则寓武于文。不料，后来诸多野心勃勃的帝王，专以文字和文章愚弄天下儒生，轻视武事，持续摧残知识分子的体魄；这种恶习至今仍存，导致一般读书人的健康普遍受损。体弱多病的父母，又怎能养育出健壮的子女！先天不足，再加上学校教育对体质训练的忽视，后天亦存在诸多缺陷。因此，尽管我国男女青年的体格相较于二十年前有所改善，但与东、西洋学生那强健、活泼、生机盎然的形象相比，仍相差甚远。近期，一位久居西洋、归国不久的朋友告诉我，他初回上海时走在马路上，竟不敢抬头，因为目睹那些瘦弱无力、毫无生气的中国男女，不禁心生恐惧与惭愧。这位朋友所言非同儿戏，任何人刚从外国回到国内，恐怕都会产生类似的感受。这种现象虽普遍存在于国人之中，但学校里的学生也好不到哪里去。众所周知，健全的身体是健全思想和事业的基础，因此，学生的体质提升，无疑是当下教育成败的关键所在。

如今，若欲提升我国学生的体质，唯有推广体育运动。自废除科举、兴办学校以来，虽已过去二十余载，但对体育设施的关注却颇为不足。甚至有些学校连操场、球场都未曾配备，更不用说健身房、游泳池等体育设施了。由于缺乏适宜的运动场所，学生们的运动机会大大减少。因此，许多聪明勤奋的学生，往往因体力不支，即便不患肺病、神经衰弱等顽疾，也会因精力不足、活力减退而英年早逝。这样的悲剧，不仅浪费了他们的才华，更使他们的前途与幸福付之东流，实乃令人痛心疾首之事。

今日之学子，将成为未来社会的中流砥柱、国家的栋梁之才。如此体质孱弱或近似病态的学生，又怎能肩负起未来社会和国家的重任！他们又怎能与那些体魄强健、充满活力的外国学生一较高下！以本年度日本举办的第九届远东运动会为例，我国运动员的表现相较于日本，几乎在各个方面都处于劣势。即便是在相对易于操作的足球项目中，日本学生的实力已不容小觑。至于最为考验体力的田径比赛，我国学生更是毫无立足之地，这无疑是极大的耻辱！

体力的提升，非朝夕之功。放眼观察东方与西方的学生，从小学到大学，他们无不日复一日地投身于锻炼与修养之中，故而他们的青年一代，普遍对运动情有独钟，兴趣盎然。一旦听闻赛球的消息，便会群情激奋，纷纷涌向赛场。这种习惯的养成，实属不易。然而，它为构建一个健康国民的基石奠定了基础。初来乍到的人可能会误以为这是一种狂热，但稍加观察，便能深刻领悟到其对国家根基的深远影响。这一点，值得我们深思警醒。

世人因我国幅员辽阔却缺乏自省与奋发，遂赋予“睡狮”这一不伦不类的称号。青年们，觉醒吧！速速唤起你那“狮子般的活力”！与全球健儿一较高下，展示你的身手；更要以强健的体魄为基石，运用智慧，开创伟业！

猴子样的敏捷

“敏捷”一词，简而言之即指“迅速”。在二十世纪的今天，成为一个“迅速行动的人”是必要的。就好比赛跑或游泳，速度快的往往领先，而速度慢的则可能落后，这是不可避免的规律。回顾我国文化，两千年前就已达到了与现今相差无几的水平。而那时的欧洲尚处于野蛮人的统治之下，美洲则尚是一片荒野。然而时至今日，情形如何呢？欧洲文化的辉煌，我们已经望尘莫及，而美洲的发展更是迅猛。美国作为一个立国仅154年的国家，其政治、经济等各方面的进步呈现出“后发制人”的态势。这是为何呢？这无疑得益于美国优越的环境和建设条件。而美国人的行动敏捷，也是他们迅速成功的关键因素之一。若你漫步于美国的都市，你会发现，无论是汽车、街车飞驰而过，还是街头行人步伐匆匆，很少有如我国常见的左顾右盼、缓慢行走。再走进他们的工厂或办公室，你会发现，每个人都忙碌而高效地处理各自的事务。

在学校之中，学生无论身处讲堂、操场、图书馆或实验室，其行动态度均显得异常敏捷，充满活力。因此，他们在短时间内能学得丰富，做得充实，未来的成就也随之水涨船高。转而观察我国现状，普遍民众行动显得笨拙而迟缓，更不用说学校里的学生，他们在读书做事上大多缺乏敏捷性。因此，初中毕业生往往无法流畅地表达国文，而大学毕业生亦未必能阅读外文书籍。这并非因为他们思维迟钝，而是习惯使然。毕业后，他们在工作中依然难以保持紧张状态，往往“从容不迫”地完成任务。西方人一天能完成的工作，中国人可能需要两天甚至三天。在效率上，两者差距悬殊，所取得的成就自然不可同日而语。

这种行动上的迟缓与不敏捷，我将其视为一种习得的习惯，而这种习惯的形成，实乃源于青年时期的养成，并非无迹可寻。以华侨子弟与留学生为例，那些在欧美成长起来的中国孩子，其行动之敏捷，足以与外国儿童比肩；然而，初到外国的留学生，普遍会感到自己在各方面都显得落后，无论是行走、做事、读书，抑或是课堂上的笔记，总是慢人一步，苦不堪言。然而，在经历了如此多的磨砺之后，他们的行动自然会逐渐变得迅速起来。因此，留学生归国后，其行动相较于常人，往往更为敏捷。若他们在我国这个事事迟缓的环境中居住时间过长，他们那迟缓的旧习或许会再次浮现。以与人约会或参加宴会为例，那些在国外生活多年的人，初回国时，大多能够严格遵守时间，准时到达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，他们逐渐意识到，即使自己准时到达，他人迟到也无济于事，白白浪费时间，不如顺应习俗。然而，这种习惯所带来的不便和误事，令人遗憾不已。尤其是我们的青年一代，更应积极纠正这一不良风气。

青年朋友们啊！如今，我们正身处二十世纪这个崭新的时代！这个时代的显著标志，便是“速度”。您瞧，遍布全球大陆的铁路，横跨各国海洋的舰船，肉眼可见的有线电线路，以及那无形无影的无线电波，还有能够跨越浩瀚大西洋、远征南北两极的飞机，城市街道上疾驰的汽车和电车，地下隧道中穿梭的火车与电车，以及工厂、农场、办公室和家庭中各式各样的机器设备，无一不是为了追求“速度”而设计。而且，各个领域的科学知识都在不断推陈出新，日新月异。即便我们不能亲自发明，也必须努力学习，迎头赶上，这些都是追求速度的必然要求。

进化论揭示了人类源自猿猴的演变历程。然而，在这相对安逸的环境中，人类的行动却逐渐变得迟缓，甚至不如猴子灵活，而中国人的这种迟钝程度尤为显著。作为最早开化的物种，如今却落后于人，这实在令人感到羞愧。对于当下的青年而言，若想在学习和工作两方面重振风气，就必须学习“猴子般的敏捷”，奋起直追，迎头赶上！

骆驼样的精神

于我国四亿同胞之间，青年学生肩负的责任之重，实乃首当其冲！审视我国当前所处的困境与不幸的命运，我们不禁感叹：若欲摆脱此等境地、扭转此般命运，无论是直接还是间接，责任均不可避免地落在学生们的肩上。

第一是对于学术上的责任：做学生的第一件事就要读书。读书从浅近方面说，是要增加个人的知识和能力，预备在社会上做一个有用的人才；从远大的方面说，是要精研学理，对于社会国家和人类做最有价值的贡献。这种责任是何等的重大！读者要知道一个民族或国家要在世界上立得住脚——而且要光荣地立住——是要以学术为基础的。尤其是，在这竞争剧烈的二十世纪，更要倚靠学术。所以学术昌明的国家，没有不强盛的；反之，学术幼稚和知识蒙昧的民族，没有不贫弱的。德意志便是一个好例证：德人在欧战时力抗群强，能力固已可惊；大败以后，曾不十年而又重列于第一等国之林，这岂不是由于他们的科学程度特别优越而建设力强所致吗？我们中国人在世界上原来很有贡献的——如发明指南针、印刷术、火药之类——所以现时国力虽不充足，而仍为谈世界文化者所重视。

历经两千年的封建束缚，我国学术发展滞后。如今，在当代学术领域，真正为人类福祉作出贡献的国人寥寥无几。这也难怪外界对我们的态度逐渐冷漠。若要洗刷被轻视的耻辱，重振昔日的辉煌，我们必须在学术上付出努力，提升科学素养，并对世界作出新的贡献。这一切，都寄望于广大青年学生的积极参与。

第二，关乎对国家的责任：当今之中国，外有强邻环伺，已陷入次殖民地的境地；内有政治动荡，民生凋敝，财政匮乏，国家的前途堪忧。若要摆脱列强的束缚，就必须果断废除不平等条约。若要改善国民经济现状，让全体国民享有独立、自由、富足的生活，就必须确保国内政治走上正轨。古有范仲淹，在秀才时期便将天下兴亡视为己任，终成大业。今之学子，又岂能不将国家之兴衰视为己任呢！

首先，关于社会责任的探讨：是政治先行推动社会进步，还是社会成熟催生良好政治？这一议题无需过多争执，实际上二者是相互促进的，因此学生群体在社会责任上与政治责任同样重要。我国社会历史悠久，其组织架构和风俗习惯普遍显得陈旧，违背现代理念，亟待革新。这便是我们期望学生们积极实践的目标。由于年长者们虽然有时能认识到问题所在，但受旧习影响深厚，往往难以实现根本性的改革。因此，在推动未来社会改良方面，青年一代肩负着不容忽视的重任。

将上述责任全数加诸于学生之身，似乎过于沉重。然而，身为当代中国的学子，他们不可避免地要承担这些责任。若不培养出“骆驼般的坚韧”，面对重任而勇往直前，难道还有其他选择吗？

除却那三种基本条件之外，若再具备“热爱美术的修养”以及“自爱”与“爱人”的优良品质，方可无愧于“现代学生”这一称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