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鲜最高人民会议第十四届第十三次会议闭幕后,金正恩用两句重话把半岛棋局推入新拐点:一是要在国家法制层面固定“朝韩互为两个互不隶属国家”的定位;二是对美国发出“只要放弃无核化前提即可对话”的信号,还不忘提一句对特朗普“仍留有美好印象”。
这既是政治宣示,也是谈判门槛。
面对这道“承认拥核”与“维持同盟信任”不可兼得的选择题,特朗普会如何作答?
一、两国论入法与“放弃无核化前提”:朝鲜在重塑谈判坐标
首先,“两国论”并非突发奇想,而是朝鲜过去两年的路线延长线。
自2023年底起,朝鲜在党内会议上将南方界定为“敌对国家”,并提出要在宪法与法律层面删除“统一、和解、同胞”等表述;2024年秋,朝鲜官媒首次明确称宪法已把韩国写成“敌对国家”;2025年初又宣布修宪但未详述条文。
此次会议后续报道,等于把“互不隶属、互为敌对”从政治口号推近成文法的门槛。
其政治后果,是从根本上动摇《南北基本协议》的“特殊关系”设定,改以“两个国家、敌对并存”为基础安排未来政策。
其次,金正恩抛出的“放弃无核化前提即可谈”并非单点表态,而是成体系表述:不会以制裁松绑换弃核,核武是国家安全“生存性资产”。
他公开点名“分阶段无核化”方案“亲手毁掉了谈判基础”,将“承认拥核、和平共处”作为对话起点。
这种定调与2019年河内会谈破局后的长期轨迹一致,但话语更具排他性,目标是把美国从“完全无核化”的范式中拽离原点。
更重要的是,他把“乌克兰弃核换保障却仍受侵略”的案例当作教材。
1994年《布达佩斯备忘录》确曾以政治性“安全保证”换取乌克兰交出世界第三大核库,然而俄方先后于2014年与2022年改变既定边界,令该备忘录的政治承诺破产,成为反扩散体系的负面示范。
这套叙事被朝鲜反复引用,意在证明“弃核=失去硬安全”。
无论国际法学界如何区分“保证”与“保证书”的法律性质,现实的安保结局对朝鲜的话语极具说服力。
二、特朗普的两难:承认还是坚持?盟友与谈判的“单选题”
自特朗普于2025年1月20日再度就任美国总统后,他在多个场合释放愿与金正恩重开对话的意愿,白宫也在更广泛的对外议题上采取“交易式”路线。
如今金正恩把球踢回美国半场,等于逼特朗普在“同盟信任”与“现实对话”之间做选择。
承认朝鲜事实拥核,有可能换取冻结试验、管控风险的阶段性安排,但这会立刻冲击韩美互信与地区威慑架构;反之,坚持“完全无核化”则谈不下去,遑论以朝制俄、制中之设想。
变量在于首尔态度的变化。
2025年6月上任的韩国总统李在明延续竞选期间的“务实管控”思路,强调先冻结、后裁减的“阶段性路径”,并多次释放希望美朝直接复谈的信号。
平壤对此并不买账,直接点名否定“分阶段无核化”。
若华盛顿为复谈而在措辞上挪动哪怕“一寸”,首尔国内政治将立刻升温:保守派会质疑同盟红线被擦除,进步阵营则可能以“实用主义止战”为名予以辩护,联盟内部的政策协调成本陡增。
与此同时,北京与莫斯科的身影不可忽视。
9月初,金正恩出席北京大型阅兵式,与中俄领导人同台;平壤也与莫斯科在2024年签署《朝俄全面战略伙伴条约》,性质接近防务协定。
朝鲜借此获得更厚的战略纵深与经贸后盾,从而有底气把谈判门槛抬到“承认拥核”的高度,并在“中俄—朝鲜”与“美韩—日”的双三角之间谋求新的威慑平衡。
这种态势对特朗普的“极限施压+快速交易”策略是个结构性掣肘。
从华府视角,若考虑“有限拥核+军控透明”的谈判思路,至少要交代三件事:如何与联合国制裁与NPT框架衔接;如何安抚盟友的安全焦虑,尤其是延伸威慑与战时指挥链安排;如何避免为其他潜在拥核国家提供“模板”。
这三问无一容易,稍有不慎就会引发连锁外溢。
也因此,特朗普即便有强烈的会面冲动,真正坐到桌前前,也需要一份能同时面向国会、盟友与国内安全机构的“叙事说明书”。
三、阅兵、军控与下一步:新现实下的三条观察线
第一条观察线,是政治仪式如何与军事展示互动。
朝鲜正为今年10月劳动党建党80周年筹备大型阅兵与群众表演。
外界普遍预计,平壤可能在阅兵中展示新型远程投送系统或核运载平台,以“边谈边秀肌肉”的方式,持续抬高与美韩对话的筹码。
若阅兵同步配合“降低强度但提升质量”的武器试验节奏(比如缩减频次、提高突防指标),它将构成一种“可谈但不可弃”的姿态工程。
第二条观察线,是美韩如何管理分歧。
华盛顿若尝试把目标从“完全无核化”临时切换为“冻结与限核”,需要与首尔细致对表,包括演训节奏、战略资产轮换、反导部署与核共享议题的措辞边界。
任何提前泄露的让步迹象,都会在首尔国内政治与东北亚舆论场引发链式反应,反而降低谈判空间。
相反,若美方维持“无核化唯一目标”的强硬表述,平壤极可能继续拒谈,并把焦点转移到“反制军演”的新一轮技术展示上,形成“秀肌肉—加码制裁—再秀肌肉”的熟悉循环。
第三条观察线,是“多边背书”的可能性与限度。
历史经验显示,乌克兰弃核后的安全困境削弱了“以政治保证换弃核”的公信力,朝鲜此番高举该案例,正是要把对话范式从“承诺换弃核”改造成“承认拥核下的军控”。
问题在于,联合国安理会结构现实与NPT的制度设计,都很难为一个已退出NPT且以核武为体制安全核心的国家,提供“合法拥核”的多边路径。
这意味着,哪怕美朝在政治上达成“限核—缓制裁—设热线”的临时安排,也很难获得快速的国际法化背书,更遑论稳定的制裁松绑机制。
由此看,金正恩这次的两句话,既是“温和的硬”,也是“战术的软”。
他一边把“承认拥核”树成对话门槛,一边释放“对特朗普仍有好印象”的个人化信号,显然在押注特朗普的交易风格。
北京与莫斯科的背书让平壤拥有更大的战略耐心,首尔的务实路线又为华盛顿提供了一个潜在“下台阶”。
但真正决定进程的,仍是特朗普的选项:若他愿意把目标由“去核”转成“限核”,对话确有可能重启;若他坚持“先弃核再谈”,那这盘棋短期内就不会开局。
最后给出一个现实判断。
短中期内,朝鲜“事实拥核”将是半岛的新常态,争议的焦点不在“有没有核”,而在“如何用核”。
对华盛顿而言,最可行的路径是以“风险管控”为框架,优先谈三件事:试验与演训的通知机制、远程投送的数量与封存安排、核材料与核设施的第三方监测;配套以“可逆的、分阶段”的制裁调整,把每一步军控进度与具体的合规指标绑定。
对首尔而言,要在延伸威慑与缓和交流之间寻找支点,避免在盟友与邻国间成为“夹层”。
对平壤而言,若想让“承认拥核”的门槛不沦为单纯的姿态,就必须拿出可验证的限核清单与沟通渠道。
只有这样,特朗普的算盘才可能从“全黄”变成“半黄”,而半岛也才可能在“威慑平衡”的新现实中找到一条不失控的窄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