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量冲击下的“鸡排哥”：中暑不休息，疲惫难眠，舍不得辜负顾客

“鸡排哥到啦！” 不知道是谁先开口喊了一句，然后人群瞬间就变得热闹起来。天一晒，几十只手臂同时举起了手机，摄像头齐刷刷地转向那个方向——大概是下午3点30分左右，晚了大概半小时，“鸡排哥”李俊永骑着那辆小摊三轮车出现在了众人眼前。他身穿白色T恤，搭配黑色长裤，脸上带着些许疲惫。

排队买鸡排的人已经超过百名，队伍远远延伸到50米外，惹得围观的顾客纷纷凑过头去，好奇心满满。刚把车停稳，就有一大群人蜂拥而上，里三层外三层，几乎把他给包了个严严实实。不断有人在直播，主播们一边喊话一边追问他到底为什么迟到，问他有没有想收徒弟的打算，还催促他赶快和直播间的网友打个招呼。

他算是被流量圈中的宠儿了。靠着那份热情又亲和的服务，以及独具一格的经营手法，“鸡排哥”在社交平台上吸粉无数，网友们还调侃说他的“6元鸡排卖出了60元的情感价值”，叫他“景德镇鸡排老板”。刚开通短视频账号第四天，他的粉丝就突破了19万，发的那6个作品总点赞数达87.7万。

嘈杂的环境里，李俊永没有抬头，眼睛只盯着前面两个油锅。他动作利索地倒入新油，快快把油渣过滤掉，然后摆好裹好的鸡排，等着油热开始炸。把热腾腾的鸡排递到早已等候多时的客人手中，还带着满满的情感价值，给人一种暖心的感觉。

被一圈一圈围得严严实实的摊位。图九派新闻

李俊永在采访中坦言：“我的梦想就是让顾客的购物体验变得开心愉快。”他表示，不管有没有热度，自己始终坚持初心。即便连续多日只休息三四个小时，他依然满腔热爱自己的工作，“觉得累没关系，只要开心。”他说，“我绝不能让排队的顾客们失望。”

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，一直没停过。

热锅旁边空着位置，突然有人插了队，等了很久的客人气得直骂。排了半天的顾客看到队伍不动，又忍不住让伙伴去前面瞧一眼，心里的焦躁没法压制下来。

天气忽然变了，狂风呼呼作响，雷声当啷乱响，大雨倾盆而下。一位主播手里拿着手机支架，在摊位前东倒西歪，被雨浇得脸都湿了，还一边摇晃着手机一边喊着“求大家点个关注”。旁边卖绿豆汤的摊主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好几把伞，大小不一，他一边吆喝着“十块钱一把”，气氛挺热闹。

等着的人们都撑起了伞或者穿上了雨衣，没有打算走的意思，就算那位被雨淋得全身湿漉漉的兄弟，也喊着“今天要是吃不到鸡排，我可别想原谅自己”。

他们已经等了挺久了，站在最前头的那个男孩中午12点就到了摊子那儿，下午人山人海的场面让他看呆了。而旁边的那位大哥就没那么紧张，他的工作是送快递，负责在同城里跑来跑去，满足各种顾客的需求，已经连续6天帮别人代买鸡排，每次收费20块。

这些声音目前还没传到李俊永的耳朵里，他正专注地忙着和鸡排打交道，手上的事情从没停过。他的嗓子有点沙哑，一边和客户交流，一边还得不时回头看看后面鸡排裹粉的情况。他和老婆各开了一摊鸡排，但大伙儿都更偏向找他。

“鸡排舅舅”在一旁这么说，收摊回家后，夫妻俩每天都得忙到凌晨两三点，休息三四个小时就又起身准备。下午三点准时开摊，忙得不亦乐乎。

九月二十三日晚上八点左右，天上飘着点小雨，余蕾（化名）带着妈妈来排队，“我还以为下雨了会没人了呢，没想到还是那么多人。”大概三四年前开始，她就常常从“鸡排哥”那买鸡排，几乎每周会买个三四次，每次带两三份，还会加一份鸡柳，全家人一块吃。“好吃”是她买的主要原因，她觉得这里的鸡排酥酥脆脆，嫩嫩滑滑，比一些连锁店还要更香更好吃。

之前余蕾根本没想到“鸡排哥”那么火哎，天气热得厉害，她几个月没去过了，直到9月21日再遇见这个摊，发现门口被人围得严严实实。起初她还以为是从对面博物馆来的游客，结果一靠近就看到满满的摄像头，顿时觉得不对劲，赶紧溜开了。

那些摆摊的们觉得，“鸡排哥”火起来也就这几天的事儿。它一火，很多想趁热闹吸引人流的摊子都跑来了，摊位一下子变得多了不少。城管局也专门成立了个小组，负责现场的流动摊贩和秩序的管理和维护。

李俊永所在的那条小吃街。图九派新闻

有个小吃摊主在这条街上摆了六七年了，她说，原先主要是附近的学生来买，放学时间一到，下午4点开始摆摊，晚上7点左右人就稀少了。不过现在直到晚上都挺热闹的，她也相应把出摊时间改成了下午2点一直到晚上9点半。“他火了，我也高兴，生意自然也好了点。”

在她看来，‘鸡排哥’挺逗的，吸引了不少短视频博主过来拍，是他能火的原因之一。旁边的顾客听到后，建议她“也录点搞笑的视频”，“她笑着回了一句：’拍不出来，这个是天分，整不来这个。’”

她觉得， أو许会走红。

几年前，靠着短视频这个东西，李俊永在景德镇挺火了一阵子。

余蕾因此第一次尝到了他的炸鸡排。印象里吧，虽然没有排得像长龙那样夸张，但也有不少顾客，很多人都是专程开车过去买，八九个人围成一圈，有人一买就是十几份，等一拨走了，另一拨又赶紧过来，“基本上没啥休息的时间”。她记得，“鸡排哥”通常摆摊到晚上8点，他妈妈有空的时候也会过来帮帮忙。

这次短视频一火，热度远比景德镇还要大得多，整个范围都跟着沸腾起来了。

自媒体博主小甜甜（这只是个假名）说自己是第一个把“鸡排哥”拍到全国火爆的人，响亮的“鸡排世家”这个称号也是她想出来的。

她回想，那次拍摄刚好是她作为“鸡排哥”最后一位顾客，他马上要换摊位，要赶着去学校，匆匆忙忙的样子被记录在了镜头里。

九月十九日，她在短视频平台上传了这条随手拍的录像，点赞数很快就突破了二十万。第二天，她加了“鸡排哥”的微信，对方说自己也听说了这事，“可以说你真是太厉害了”，“你已经超出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，你知道不？”当看到对方显示“正在讲话中”的状态时，小甜甜甚至能想象出他的语气。

跟“鸡排哥”聊天成了她去买鸡排的一个主要原因，她挺好奇他会用什么样的逗笑方式 touchscreen。她觉得他动作挺有趣，讲话也挺快，还喜欢用英语语法夹杂着说中文，而且对每个顾客的态度都挺热情，“我觉得没人会拒绝这种人。”

小甜甜发了个新的视频，配图来自@甜甜小圆圈。

21号上午，她又发了一条视频，后来被不少网友转发和二次创作，“我心里有数”和“这种场面我还在掌控中”这些“鸡排哥”的经典台词，都是从那里出来的。

按下“发布”键大概过了十五分钟，视频浏览量就突破了一万，她心里隐隐觉得，“这次可能要火”。没想到，之后的数据增长远远超出了预料。一直到九月二十六日晚，这条视频的点赞数已经飙到189.8万。而在当天中午，官方媒体就找上门来，几大社交平台也都打算联系“鸡排哥”，她逐渐意识到，这次他恐怕要在景德镇一炮走红了。

那天，她跑去“鸡排哥”摊位，起初排队的多半是本地人，可过不了多久，外地游客也蜂拥而至。网友们都催着她去直播，结果开播当天，她的直播间在线观看的人数就破了8000。

我觉得他火是自然的事情。在小甜甜看来，“鸡排哥”很懂得用办法，做事都很顺利，“他让顾客帮忙打开塑料袋，用自己话语让顾客觉得舒服，愿意帮他，顾客听得开心，还觉得有参与感。”

他说话活络，有趣味，就像个主持人似的，嘴皮子伶俐，能把气氛带得热热闹闹的。

没想到突然间走红，“鸡排哥”自己在镜头前说，其实也不觉得特别意外。他直言，早在三四年前，自己就已经是景德镇挺有名的小摊贩了。不过，他没想到这次居然在当地火了起来。

李俊永今年48岁，来自江西南昌。六岁那会儿就来到了景德镇，之后在这里完成了小学、初中和技校的学业。毕业以后，他先是在分配到的工厂工作了一阵子，后来自己创业，去了南昌学习了三年的厨艺，从配菜到炒菜，一个人就能撑起几桌饭菜。

学厨回来之后，他在景德镇当过一年左右厨师，但那点工资根本吃不饱，日子挺挺难过。到1996年，他干脆自己摆起了小吃摊，成了个摊贩。

这些年，他曾卖过土家酱香饼、鸡蛋饼、凉皮，还搞过烧烤摊子，烤羊肉串。后来，他主要做起了里脊肉饼和鸡柳鸡排。李俊永的侄子说，光是卖鸡柳鸡排就够坚持了整整十年。

二十多年的摆摊经历，让李俊永一点都不觉得厌烦，这不仅是他养活自己的办法，更是他热爱的事业。每当看到自家做的小吃受到顾客的喜欢，他心里总是满满的动力。

从一开始摆摊，李俊永的生意就一直不错。做小吃这行，他主要在学校附近拼，算得上“主战场”。他自己说自己挺有“小孩缘”，摊子前常常围着一帮学生。不少孩子即使已经毕业、升了学，还会专门骑车回来买东西。久而久之，和这些学生关系也不错，学校发生的事他都能第一时间知道，用他的话说，“就像我的‘卧底’一样，有时候会跟我说今天星期六不要来啊，今天我不上课。”

李俊永的客人可是多种年龄层的，不光是学生，成年人也常常跑过来光顾。余蕾就是他比较铁的粉丝之一，不光自己偷偷嘴馋，还带着妈妈一块来品尝。在她眼里，李俊永的鸡排特别正点，又热心又记性好，“我一到店门口，他就会打招呼：‘老友来了’！还会问我想要几份、喜欢什么口味，早就记在心里了。”

余蕾特别喜欢听李俊永讲话，在她记忆里，他的摊位前总是热热闹闹的，不光会聊天，还特别有趣。有次她忘记提前撕开塑料袋，李俊永看见了，一本正经地问：“老朋友，可以帮你打开这两个小袋子吗？”她一边讲述，一边手舞足蹈地模仿那场景，“（李俊永）说话就像跳舞一样，逗得我哈哈笑。”

张张（化名）每次来到李俊永的摊位，总会买上两个鸡排。她觉得，李俊永更像个“主持人”，能把排队的顾客安排得井井有条。有次她问他：“还要多久才能轮到我？”李俊永认真的比划着流程：“做完这个，再做那个，弄完这个，就轮到你了。”她又问：“能不能忙得过来？”他自信地答道：“这点场面我还是能应付得了的！”

还记得半年前的事，李俊永急匆匆地让她跟着一起挪摊位，“他说有个仿冒他的摊主，要抢了他的地方，他得赶紧过去，否则大家会以为那人就是他。”张张笑着回忆，旁边熟悉李俊永的摊主接补了一句：“他在开玩笑啦！”

说起李俊永，老顾客们总是能讲出一堆细节。在他们心里，他的走红可不是巧合。小甜甜笑着说：“我觉得他有一种个人魅力，就像个小太阳一样，不光他，就他家的人也都挺开朗的。”

李俊永的妈妈正忙着帮忙呢。图来自九派新闻。

李俊永一火起来，家里的人都纷纷前来帮忙，网友们还亲切地叫他“鸡排世家”。李俊永老婆的鸡排摊，就摆在李俊永的斜对面，他妈和二舅哥负责鸡排裹料准备，然后下锅。后来，侄子和小舅哥也都过来帮忙，一家人各司其职，热热闹闹地忙碌着。

压力感觉挺大的，真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。

一被流量冲击，李俊永就变成了小吃街上的热点人物，无论是排队的食客、旁边的摊主，还是路过的行人，大家聊得最多的还是“鸡排哥”。

有人心里打算：“排队的人这么多，肯定赚得不少。”也有人盯着李俊永的身影，担心地说：“每天从下午忙到半夜，他能熬到国庆吗？”

紧挨着李俊永的摊贩，这几天生意火爆，来了不少顾客打听他的小道消息，还问他们是不是羡慕。一个卖鱿鱼的摊贩直截了当地说：“我不羡慕，他一直忙得不停，没有休息的时间，回家还得备货。”话一转，他又笑着补充：“要是我也这么火，一天能赚几万块。”

被一圈圈人围得水泄不通的李俊永，还在努力维持以往的幽默感，不过家里人觉得他“现在很紧张，压力也挺大的”。

在爆红之前，李俊永每天上午就在中学门口卖里脊肉饼，到了下午又跑到景德镇市第五中学附近卖鸡排和鸡柳。走红以后，他把原本上午的摊位计划给取消了，专心准备下午的摊位，不过每天原定八点半收摊，结果都在不停往后挪时间。

李俊永担心到来的顾客会失望，一边努力多备些食材，一边实行了限购措施，盼望能让更多人尝到美味。可即使每天炸到晚上十点半，还是有不少人买不到。“其实炸不完的了嘛”，李俊永的家人说，原本打算周三晚上七点截止，但李俊永怕没吃到的人伤心，最后还是没按计划结束。

李俊永。图片来自九派新闻

有人提议把握这次爆红的时机，然而，“其实他根本不在意这些，”李俊永的家人透露。被重重包围的人群和油锅源源不断喷涌的热气，使得李俊永每天都像被困在一片热浪中。到周二下午，他已经出现了中暑的迹象。后来，一位好心的市民送来了大风扇帮助降温。

面对镜头，李俊永从不提这些事。24日接受媒体采访时，他轻松地说：“（晚上）11 点钟收工，我一点问题都没有，真的不觉得累，因为热爱，所以喜欢。”他也坦率地讲：“其实我不想打扰到我的生活，我还是按照正常的工作节奏来。”

小甜甜也搞不清这次爆火到底会带来啥样的影响，说：“我去现场看到，镜头都盯着他，算是挺有知名度的，他说啥都容易被放大。”她也说不清这一波流量是好还是坏，但觉得李俊永“有点紧张”，提到最近在他旁边直播，感觉他还是挺搞笑的，只是可能确实有点累。李俊永家里的人则觉得，“这么多人围着他拍，压力肯定有点。”

李俊永的家人说，他们也建议他休息一两天，可他不同意，担心远道而来的粉丝吃不到东西。有位路人还建议，说是可以找人帮忙炸点东西，他站在那儿和粉丝互动也行，不过家人觉得，他肯定是不放心的。

小甜甜说，她希望他越来越顺，期待有空的时候能和他通个电话，或者见个面，聊聊天。她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，毕竟很多人在联系他，她不想打扰他。不过，她也说不清具体要聊什么，以前在李俊永的摊位上，他总是主动找话题，根本不用她去开口。

九派新闻记者 彭茸雯 李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