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叫陈志勇,是一名马上就要退伍的老兵。
十二年前的那场野外演习,我背着受伤的连长张振国,硬生生奔袭了十五公里山路。
我没喊过一句累,也没放下过他一次。
如今,当年的张连长早已成了军区里主管退伍转业工作的政治部主任,肩扛中校军衔。
我本想让那段往事就这么埋在时光里,可命运偏要让我们再遇。
我站在退伍名单的队伍里刻意低着头,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往他那边扫,装作彼此从未相识。
我总觉得这样才能保住当年那份纯粹的战友情。
可谁能想到,当张主任在办公室里批阅退伍名单而目光落在我名字上的那一刻,他手中的杯子没有拿稳。
茶水洒在了文件上,他却像没知觉似的,只是死死盯着“陈志勇”这三个字,嘴角控制不住地发颤。
那一刻,我好像看见我们之间那些被岁月尘封的东西正在一点点碎裂。
01
这故事得从十二年前说起。
那时候我刚入伍不到三年,还是个在连队里没什么话语权的新兵蛋子。
张振国比我早入伍四年,已经当上了连长。
他年纪轻轻就能扛起这个担子,靠的全是实打实的军事素质和让人信服的领导本事。
我那时候打心底里佩服他,没事就跟着他学动作、学做事。
他比我大五岁,在我们这群新兵眼里就像个靠谱的老大哥,总能在我们迷茫的时候给我们指方向。
那次是为期一个月的野外综合演习,整个连队都被拉到了荒无人烟的深山里,天天都是高强度的体能训练和战术演练。
那强度是我入伍以来从未经历过的,天不亮就得起床出发直到天黑透了才能回临时搭建的行军帐篷。
吃的是咽下去剌嗓子的压缩饼干,睡的是一翻身就吱呀响的帐篷,夜里还得防着蚊虫叮咬。
有时候遇上暴雨或者暴晒更是苦不堪言,不少战士都私下里叫苦,但没一个人敢掉队。
张连长更是冲在最前面,每次训练都身先士卒,而他那股不服输的韧劲儿总能带动我们所有人。
演习进行到第十五天,意外发生了。
我们连队奉命伏击一支模拟敌军的运输连队,必须在深夜潜伏至预定区域。
张连长带领我们尖刀班先行渗透,却在接近目标时与敌军一支三人巡逻小组狭路相逢。
为了不暴露整个伏击计划,张连长果断下令无声解决对方。
他第一个扑上去与一名敌兵扭打在一起,动作干净利落地制伏了对手。
然而另外两名敌兵却同时从侧翼扑了上来,张连长在格挡中左腿被对方的训练匕首柄部狠狠砸中。
我清楚地听到了骨头传来的闷响,而他当场身形一滞却仍咬牙转身一个肘击放倒了另一人。
等我们冲上去解决完所有“敌人”后,才发现张连长的左腿已经无法受力,小腿肿得老高,显然是受了重伤。
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,谁都清楚在野外演习中一名连长受伤无法继续意味着什么。
这不仅意味着他要退出这次演习,更可能影响到他后续的晋升。
营长很快通过无线电接到了消息,急匆匆地赶了过来,他看到张振国的伤势后眉头紧锁,脸色凝重得吓人。
“振国,看来你今天是没法继续了。”营长叹了口气,语气里满是惋惜,“我马上联系团部,让医疗兵过来接你。”
我清楚地看到张振国的眼神里瞬间闪过一丝强烈的不甘,他的拳头攥得指节都泛了白。
营长联系完团部就准备带着其他战士继续前进,因为演习的时间不等人,不能因为一个人耽误整个连队的进度。
他安排了两名战士留下照顾张振国,等待医疗兵过来,而我本该跟着大部队继续往前走的,可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地上怎么也挪不动。
我看着张振国坐在地上,脸色越来越白,冷汗浸湿了他的作训服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似的疼。
我们是战友更是兄弟,我不能就这么把他丢在这里。
我深吸一口气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,而我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“连长,上来吧。”
张振国愣了一下,抬起头看着我,眼神里全是疑惑。
“上来?上哪儿去?”
“我背您。”我一字一句地说,“我背您走完这十五公里,带您到任务终点。”
张振国瞬间就怔住了,他盯着我,眼神里有惊讶和感动,但更多的是担忧。
“陈志勇,你疯了?你自己要背三十公斤装备,再加上我和我的装备足足有八十多斤!这十五公里山路你会被压垮的!”
“我知道。”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,“但我不能让我的连长、我的兄弟就这么带着遗憾退出。”
“这不是胡闹吗!”张振国急了,“你要是因为我累出个好歹,或者耽误了任务,我怎么向营里交代?”
“这是我自己的选择。”我打断他,语气无比坚定,“连长,您信我一次,我肯定能把您背到终点。”
02
张振国看着我,从我的眼神里读到了不容动摇的决心,他沉默了很久,最后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“行,志勇。”他叮嘱我,“但你记着,要是实在撑不住千万别硬扛,马上放下我,听见没有?别因为我连累了你自己。”
“放心吧连长!”我大声应着,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让他慢慢爬到我背上。
他一趴上来我就感觉肩膀上像压了一块巨石,双腿瞬间就开始打颤,肌肉传来一阵酸痛。
我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,一步一步地往前挪,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:不能停,一定要把他背到终点。
背上的张振国很安静,只是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,我能感觉到他急促的呼吸和他身上传来的温度。
他应该也很疼,却一句话都没说,只是尽量把自己的重量往我背上靠得更稳一些。
一公里,两公里,五公里……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。
我的体力早就透支了,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流,模糊了我的视线,而作训服湿得能拧出水来。
每走一步肌肉都在疯狂地抽搐,肺部像着了火一样疼,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。
我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想过放弃,想把背上的人放下来自己瘫在地上喘口气。
可每次这个念头冒出来,我就会想起张振国那不甘的眼神,想起我们是战友更是兄弟。
我咬着牙把所有的力气都聚在腿上,一步一步地往前挪,因为我要让他有尊严地走到终点,这是我作为战士的意志,也是我们之间最珍贵的战友情。
当我终于摇摇晃晃地走到演习终点时,整个人已经快要失去知觉了,双腿软得像没了骨头,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。
终点处医疗兵和营长早就等在那里了,他们看到我背着张振国过来立刻就冲了上来。
我小心翼翼地把张振国放下来,自己则“咚”的一声仰面倒在地上,浑身都在痉挛,呼吸急促得像要把肺咳出来。
医疗兵赶紧上前给张振国检查伤势并进行紧急处理,而营长跑到我身边蹲下来看着我,眼神里全是震惊和敬佩。
“志勇,你真的背着振国奔袭了十五公里?”
我躺在地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,只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点了点头。
营长的眼神变得很复杂,他看了看我,又看了看被医疗兵包扎好的张振国,然后轻轻叹了口气。
而张振国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我,眼神里闪烁着泪光,有感激有愧疚,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。
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,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。
从那以后张振国对我的态度彻底变了,他不再只把我当成普通的下属,没事就找我聊天问我的想法,还亲自指导我的训练。
他把我当成心腹,当成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,而在他的帮助下我的军事素质提升得很快,从一个懵懂的新兵慢慢变成了连队的骨干。
我们俩的关系也彻底变成了亲密无间的兄弟,那时候我们经常在宿舍里聊到天亮。
他跟我说他的家庭,说他想在部队干出一番事业,想为国防事业多做些贡献。
我也跟他掏心窝子,说我虽然热爱部队,但更想将来回到家乡为村里的建设出点力。
我们俩就像有了默契一样,不用多说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,我们还经常开玩笑说我们是过命的交情,而这情谊这辈子都不会变。
可谁也没想到命运的齿轮一转,就把我们俩的人生转到了不同的方向。
演习结束后张振国因为出色的指挥和负伤坚持完成任务的表現,得到了上级的高度认可。
虽然我背他的事没有被大肆宣扬,但在营里早就传开了,成了大家口口相传的佳话。
很多人都知道张连长是在受伤的情况下,硬生生坚持完成了演习。
而我因为这件事在连队里得了个“铁骆驼”的称号。
张振国的军旅生涯从那时候起就进入了快车道,但他没有选择野战部队的指挥路径,而是转向了政工干部的发展方向。
03
五年后他就被调到师政治部工作,又过了几年破格提拔成了团政治处主任,最后竟然坐到了军区政治部主任的位置,肩扛中校军衔,主管全区的军人退伍转业工作。
他的晋升速度在政工干部里是罕见的,成了很多人口中的榜样。
而我虽然也在慢慢晋升,但速度比他慢了太多,我从普通士兵升到班长,再到排长,在连长的位置上干了整整八年。
我的军旅生涯就像一条平缓的小溪,没有什么波澜却也一直在稳稳地流淌,我从来没有怨过什么。
我知道张振国能升得这么快全靠他自己的本事,他确实是个有能力的好干部。
而我更喜欢在基层和战士们一起摸爬滚打的日子,喜欢训练场上挥洒汗水的感觉。
我不追求什么高职级,只想着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,把身边的新兵带好。
可随着张振国的职位越来越高,我们之间的联系也越来越少。
一开始是因为工作忙,两个人都肩负着很重的责任,根本抽不出时间见面。
后来我被调到了另一个团,而他则留在机关继续晋升,地理上的距离让我们的交集变得更少了。
我们偶尔会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,但电话里的内容越来越客套,再也没有了当年彻夜长谈的热血,只剩下简单的问候和工作汇报。
到最后我们甚至半年都联系不上一次。
我能明显感觉到张振国变了,他不再是当年那个会跟我掏心窝子的年轻连长,而是变成了一个沉稳干练的机关领导,说话做事都带着分寸感。
而我也从当年那个能帮他一把的小兵,变成了一个跟他生活轨迹毫无交集的陌生人。
这种越来越远的距离让我心里有些失落,但也慢慢接受了现实,我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。
时间就是这样,能带走青春,能磨平棱角,也能冲淡曾经最真挚的情谊。
今年我到了退伍的年龄,按照部队的规定我必须办理退伍手续,离开这个我待了十多年的地方。
其实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,我把最好的青春都献给了军营,现在也该到了离开的时候,去开启新的人生。
我舍不得部队,舍不得身边的战友,但我也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。
退伍前的最后一周,团里组织了一次退伍老兵座谈会。
参加的都是团里领导和即将退伍的老兵代表,而张振国作为军区政治部主任也特意赶来参会。
这次会议的目的是听取老兵们的意见建议,并为即将离开的战友送行。
会议在团部的会议室里举行,我和其他几个即将退伍的基层军官被安排坐在了中间位置。
我的心情很复杂,一方面想到马上就要离开军营心里满是伤感,另一方面又忍不住想能不能趁这个机会远远地看一眼张振国。
我特意穿上了最崭新的军装,把肩章和领花擦得锃亮,还仔细熨烫了一遍。
可我也清楚在这种场合,我一个即将退伍的连长根本不可能引起他的注意,我们之间的差距就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。
我坐在座位上一直低着头,尽量避免和别人对视,我不想被任何人认出来,更不想被张振国认出来。
我怕尴尬,更怕当年那份纯粹的战友情会被现实的身份差距玷污。
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完成退伍程序,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。
会议进行得很顺利,各项议程都有条不紊,我偶尔会偷偷抬起头看向主位上的张振国。
他坐在那里沉稳干练,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机关干部特有的持重。
他在会上发言的时候思路清晰,言辞恳切,对退伍政策的解读非常到位,对老兵们的关怀也发自真心。
他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成熟的政工领导,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带着冲劲的年轻连长了。
看着他现在的样子我心里其实挺骄傲的,我的老连长、我的老兄弟终于活成了他当年梦想中的样子。
而我,也该带着对部队的眷恋去追寻自己的梦想了。
04
会议进行到一半,到了领导与退伍老兵单独交流的环节,当政委念到我的名字时,我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“下面,请侦察连陈志勇连长与张主任单独交流。”
政委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,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我的心上。
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点名,还要直接与张振国交流。
我想躲却根本躲不开,周围的战友们都把目光投向我,有好奇有羡慕也有鼓励。
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住狂跳的心脏,硬着头皮站了起来,迈着沉重的步伐向会议室旁的小休息室走去。
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“完了”两个字。
每走一步都感觉腿像灌了铅一样沉,心跳快得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。
我努力维持着军人的姿态,挺直腰板目视前方,不敢有一丝懈怠。
可我心里清楚我的目光始终在刻意回避着不远处的小休息室。
休息室里张振国已经坐在沙发上等着了,他看到我进来时眼神平静。
毕竟十二年过去了,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清瘦的小伙子,脸上多了不少皱纹,头发也白了好几根,身材也比当年壮实了不少。
我走进休息室站在了他面前,现在我和张振国之间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。
我能清楚地看到他鬓角的白发,看到他眼神里的沉稳。
张振国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示意我坐下,他的动作很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。
“陈连长,坐吧。”他的语气很平和,带着领导对下属的客气。
我赶紧坐下,依旧不敢和他对视,低声回答:“谢谢主任。”
我以为他不会认出我,毕竟十二年没怎么联系,身份地位又差了这么多,他早就该把我忘了。
我以为这次见面就只是一次例行公事的交流,之后我们就会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里,再也没有交集。
可就在我准备找些客套话来说的时候,张振国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停留了很久,眉头微微皱了起来,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。
他的视线从我的脸慢慢移到我的肩膀,最后落在了我作训服上那个不太起眼的破损处。
那是当年背他时被树枝划破后缝补的痕迹,虽然针脚细密却依然能看出痕迹。
突然他的眼神变了,那种沉稳的神色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惊讶是疑惑,还有一丝复杂的情绪。
“你……你是……”他的声音有些迟疑,话说到一半又停住了。
我心里一沉,知道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。
他认出我了。
我没有说话,只是默默地坐直了身体,向他投去一个平静的眼神。
我想告诉他我们现在只是上下级,当年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。
张振国看着我,眼神里五味杂陈。
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,最后却只是深吸一口气,点了点头。
“好,陈志勇同志。”他恢复了领导的语气,态度也平静了下来,“听说你要退伍了,祝你一切顺利。”
我再次道谢,然后起身准备离开。
我的背挺得笔直,步伐也尽量保持坚定。
可只有我自己知道,我的后背早就被汗水浸湿了。
回到会议室,我感觉自己的心脏还在狂跳,心里既有一丝解脱又有一丝说不出的失落。
我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,我们之间也就这样了。
可我还是低估了张振国,也低估了我们之间那份过命的战友情。
座谈会结束后,我收拾好东西想趁着人多悄悄离开。
可刚走到操场边,一个穿着少校军装的年轻干事就拦住了我。
“陈连长,主任请您去操场那边走走。”他的语气很恭敬。
我的心又一次沉了下去,他还是没打算放过我。
我跟着那个干事走到了操场的跑道上,傍晚的操场很安静,只有几个战士在远处训练。
张振国背对着我站在跑道边,看着远处的夕阳,身影在余晖中拉得很长。
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,看到我的时候,他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。
“志勇,陪我走走吧。”他的语气里已经没有了刚才在会议室里的客气。
我走到他身边,身体还是有些僵硬。
我不知道他想跟我说什么。
张振国没有立刻开口,我们沿着跑道慢慢走着,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投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。
“这些年,你过得还好吗?”过了很久,他才开口,声音低沉,带着一丝沧桑。
我的心猛地一颤。
他没有问我的工作,没有问我的家庭,只是问我过得好不好。
“报告主任,我过得很好。”我还是保持着军人的姿态,语气平静。
张振国苦笑了一声,停下脚步看着西沉的太阳:“还叫我主任?陈志勇,你就这么想跟我划清界限?”
我的身体微微一僵。
“连长……”我试探着喊出这个称呼,喉咙有些发紧。
这个称呼我已经十二年没喊过了。
听到这两个字,张振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:“这就对了。”
“你当年背我奔袭完那十五公里,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恩情。”张振国的声音有些哽咽,“要是没有你,我可能早就放弃那次任务了。是你,给了我坚持到底的勇气。”
05
他的话让我的鼻子一酸,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。
我以为那段往事他早就忘了。
“连长,那都是我应该做的。”我低声说道,不敢看他的眼睛。
“不,不是应该的!”张振国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,“你知道那次演习对我有多重要吗?那是我第一次独立指挥连队行动,要是因为受伤退出,我这辈子都会遗憾!是你,陈志勇,是你帮我保全了军人的荣誉!”
他死死地盯着我,眼神里全是感激和愧疚:“这些年,我一直在关注你的情况。我知道你在基层干得很出色,可你的晋升速度实在太慢了!我早就想把你调到我身边,给你找个更好的平台,可每次都被一些莫名的阻力拦住。你的档案,一直被人压着!”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
莫名的阻力?压着我的档案?
我脑子里一片混乱,这些事情我从来都不知道。
“我一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。”张振国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困惑和愤怒,“直到最近,我才查清楚。原来……原来你这次退伍,根本不是自愿的,而是……”
他说到这里,突然停住了,只是深深地看着我。
张振国的话像一记重锤,砸得我脑子里嗡嗡作响。
“不是自愿的?”我猛地抬起头,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,“连长,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
张振国没有立刻回答,他转过身,目光再次投向远处的夕阳,背影在余晖中显得有些孤寂。
“志勇,有些事我原本不想让你知道。”他的声音低沉,带着一丝无奈,“但现在你就要退伍了,我不能让你带着疑惑离开。”
我站在他身后,心跳得像擂鼓,隐约觉得接下来要听到的,可能会彻底颠覆我对过去这些年的认知。
“这些年,你的档案一直被人故意压着。”张振国转过身,眼神里带着愤怒和愧疚,“你的晋升速度慢,不是因为你能力不够,而是有人在背后动了手脚。”
我愣住了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“谁?谁会这么做?”我忍不住追问,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。
张振国深吸一口气,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。
“还记得那次演习后,营里对你的表现大加赞扬吗?”他慢慢开口,语气里带着一丝沉重,“你的名字当时在团里传开了,甚至被报到了师部,准备作为典型宣传。”
我点了点头,那段记忆我当然记得。
背着张振国奔袭十五公里的事,虽然没有被大肆宣扬,但在营里早就成了佳话。
“可就在那个时候,有人提出了异议。”张振国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,“他们说你擅自行动,违背了营长的命令,差点影响整个连队的任务进度。”
我猛地一怔,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。
“违背命令?”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“连长,我那是……”
“我知道!”张振国打断我,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火,“我知道你是为我才这么做的!可那些人抓住了这一点,在档案里给你加了一条‘擅自行动’的记录。”
我的心沉到了谷底。
在部队,档案就是一名军人的命根子。
一条负面记录,足以让一个人的前途蒙上阴影。
“谁干的?”我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,拳头却已经攥得指节泛白。
张振国沉默了一会儿,像是斟酌着该不该说。
“当时负责审核档案的,是师政治部的一个副主任,叫李国强。”他终于开口,语气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,“他现在是军区政治部的高级参谋,级别比我还高。”
李国强?我脑子里迅速搜索着这个名字,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听过。
“为什么?”我追问,“我跟他无冤无仇,他为什么要针对我?”
张振国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,他低声叹了口气。
“因为我。”他一字一句地说,“因为那次演习,我的表现得到了上级的赏识,晋升速度比同批的干部快了很多。而李国强……他当年是我的竞争对手。”
我的脑子“轰”的一声,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。
“你是说……”我声音有些发颤,“他针对我,是为了报复你?”
张振国点了点头,眼神里满是愧疚。
“志勇,这些年我一直在查这件事。”他的声音有些哽咽,“我知道你受了委屈,可我一直找不到确凿的证据。李国强在军区的关系网很深,我一个中校,根本动不了他。”
我站在原地,只觉得胸口像堵了一块石头,喘不过气来。
06
十二年的军旅生涯,我从没想过自己的前途竟然会被人这样暗中操控。
“这次退伍,也是他搞的鬼?”我咬着牙问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甘。
张振国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文件,递到我面前。
“这是我前几天从档案室里调出来的。”他的语气变得冷峻,“你自己看。”
我接过文件,翻开一看,里面是一份退伍审批表。
我的名字赫然在列,旁边还有一行红笔批注:“因个人原因,不适合继续服役,建议退伍。”
落款是李国强的名字。
我盯着那行字,手指不自觉地收紧,纸张被捏得皱了起来。
“个人原因?”我冷笑了一声,“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退伍?”
张振国看着我,眼神里带着一丝坚定。
“志勇,我不会让你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。”他一字一句地说,“这次座谈会,我特意赶过来,就是为了当面跟你说清楚。我已经收集了一些证据,准备向军区纪委举报李国强。”
我的心猛地一跳,像是抓到了一丝希望。
“证据?”我急切地问,“你找到什么了?”
张振国压低了声音,像是怕被人听见。
“这些年,李国强不仅针对你,还暗中打压过其他基层军官。”他沉声说,“我找到了一些被他压制的档案记录,还有几名退伍老兵的证词。他们都愿意站出来,指证李国强滥用职权。”
我愣住了,没想到事情的背后竟然牵扯这么深。
“可他级别那么高……”我皱起眉头,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,“你举报他,会不会……”
“会不会连累我自己?”张振国接过我的话,苦笑了一声,“志勇,我欠你的,早就还不清了。这次,我就是拼上自己的前途,也要给你讨个公道。”
我的鼻子一酸,眼眶不自觉地湿了。
“连长……”我哽咽着喊了一声,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张振国拍了拍我的肩膀,眼神里满是鼓励。
“别担心,我已经计划好了。”他低声说,“明天我会把材料递交到军区纪委,同时联系几名老战友,帮我们施压。李国强这次,跑不掉。”
我看着他坚定的眼神,心里的石头终于松了一些。
“连长,谢谢你。”我低声说,声音里带着十二年未曾说出口的感激。
张振国摆了摆手,脸上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。
“谢什么?”他故作轻松地说,“当年你背我十五公里,我这条命都是你的。现在,轮到我为你做点什么了。”
我们站在操场上,夕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,天边只剩下一抹暗红。
那一刻,我突然觉得,十二年的隔阂仿佛在一瞬间被打破。
我们还是当年的连长和战士,还是那对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兄弟。
07
接下来的几天,我一直心神不宁。
张振国告诉我,举报的事要保密,暂时不要声张。
他让我继续按部就班地准备退伍手续,以免打草惊蛇。
我虽然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,但心里却像揣了一只兔子,总是忍不住猜测事情的进展。
一个星期后,我正在宿舍收拾行李,准备办理最后的手续。
突然,团部的通信员急匆匆地跑来找我。
“陈连长!张主任让你马上去军区政治部一趟!”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。
我心里一紧,隐约觉得事情有了进展。
“现在?”我放下手里的东西,皱起眉头,“他没说什么事?”
通信员摇了摇头,只说:“主任说有急事,让你立刻过去。”
我没再多问,赶紧换上军装,直奔军区政治部。
一路上,我的心跳得飞快,脑子里全是各种猜测。
是举报的事有结果了?还是出了什么意外?
到了政治部,我被带到了一间会议室。
推开门,我看到张振国正站在窗边,背对着我。
屋子里还有几个人,穿着军装,肩章上全是校级军衔。
其中一个中年军官,脸色阴沉,眼神锐利,正坐在会议桌旁。
我一眼就认出他——李国强。
我的心猛地一沉,像是掉进了冰窟。
“陈志勇,来了。”张振国转过身,语气平静,眼神却带着一丝复杂。
我点点头,站在门口没敢乱动。
“坐下吧。”李国强突然开口,声音冷得像刀子,“今天找你来,是有些事要跟你说清楚。”
我看了张振国一眼,见他微微点头,才慢慢走到会议桌旁坐下。
“陈连长。”李国强盯着我,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,“听说你对退伍的事有些意见?”
我心里一震,强压住怒火,尽量保持平静。
“报告,我没有意见。”我一字一句地说,“只是有些事,我不太明白。”
李国强冷笑了一声,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。
“不明白?”他靠在椅背上,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,“那我今天就让你明白明白。”
他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,甩到我面前。
“这是你的档案。”他冷冷地说,“擅自行动、不服从命令,这些记录可都是白纸黑字写着的。你觉得,凭这样的档案,你还能在部队待下去?”
我低头一看,果然是我的档案。
里面赫然写着当年的那条记录:“擅自行动,违背上级命令,建议严肃处理。”
我的手不自觉地攥紧,指甲几乎掐进了肉里。
“这些……不是事实。”我咬着牙说,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。
“是不是事实,你说了不算。”李国强冷笑,“档案在这,谁会信你?”
我猛地抬起头,刚想反驳,却被张振国一个眼神制止了。
“李参谋。”张振国突然开口,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档案的事,确实需要好好查一查。”
李国强的脸色微微一变,像是没料到张振国会当面顶撞他。
“查?”他眯起眼睛,语气里带着几分威胁,“张主任,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
张振国没有回答,而是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文件,缓缓推到会议桌中央。
“这些,是我这段时间收集的材料。”他的声音冷峻,带着一丝威慑,“里面有十几名基层军官的档案记录,全部都被加上了类似的负面评价。还有几名退伍老兵的证词,证明这些记录都是在您担任师政治部副主任期间,私自添加的。”
08
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,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李国强的脸色变得铁青,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。
“你……你在说什么?”他的声音有些不稳,像是被戳中了痛处。
张振国没有理会他的反应,继续说道:“我已经把这些材料递交给了军区纪委。今天上午,纪委的调查组已经正式立案。”
我的心猛地一跳,像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。
李国强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,他猛地站起身,手指着张振国,声音里带着一丝怒火。
“张振国!你别忘了,我是你的上级!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,“你这么做,是想毁了自己的前途吗?”
张振国丝毫不为所动,只是冷冷地看着他。
“李参谋,如果你的前途是建立在打压基层军官的基础上,那这样的前途,不要也罢。”他的语气平静,却字字如刀。
李国强愣住了,像是被这句话彻底击中。
他张了张嘴,似乎想反驳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就在这时,会议室的门被推开。
两名穿着军装的纪委干事走了进来,身后还跟着几名神情严肃的军官。
“李国强同志。”其中一名干事开口,语气冷峻,“请你跟我们走一趟,配合调查。”
李国强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,身体晃了晃,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。
他看了张振国一眼,眼神里带着愤怒和不甘,却终究没再说一句话。
在众人的注视下,他被纪委干事带出了会议室。
门关上的那一刻,我感觉胸口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。
“连长……”我转头看向张振国,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,“这……真的成了?”
张振国点了点头,脸上露出一个疲惫却欣慰的笑容。
“成了。”他低声说,“李国强这些年干的那些事,早就该有人管了。”
我看着他,鼻子一酸,眼泪差点没忍住。
“连长,谢谢你。”我哽咽着说,“如果不是你,我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真相。”
张振国摆了摆手,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“志勇,别谢我。”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愧疚,“如果不是因为我,你也不会被他针对这么多年。这次,我只是还了你当年的恩情。”
我摇摇头,刚想说什么,却被他打断了。
“不过,你也别高兴得太早。”他突然话锋一转,语气变得严肃起来,“虽然李国强被调查了,但你的退伍手续已经走了一半,想撤回来没那么容易。”
我的心猛地一沉,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。
“那……我还是得退伍?”我低声问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甘。
张振国看着我,眼神里带着一丝狡黠。
“退伍,也不一定是坏事。”他笑了笑,语气里带着几分深意,“我已经跟团里打过招呼,你的档案会重新审核,负面记录也会被撤销。退伍后,你可以选择转业到地方,军区会给你安排一个不错的岗位。”
我愣住了,没想到事情还有这样的转机。
“转业?”我皱起眉头,声音里带着一丝犹豫,“可我……我还没想好以后干什么。”
张振国拍了拍我的肩膀,语气里带着鼓励。
“志勇,你在部队待了十二年,早就有了足够的能力。”他一字一句地说,“不管是继续干,还是去地方闯一闯,我都相信你能干出一番事业。”
我看着他坚定的眼神,心里的迷雾仿佛被吹散了一些。
“连长……”我低声喊了一声,喉咙有些发紧。
“别叫连长了。”张振国笑了笑,语气里带着一丝轻松,“以后,叫我老张吧。”
我愣了一下,随即也笑了。
“好,老张。”我点点头,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。
09
几天后,李国强被军区纪委正式立案调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军区。
据说,他这些年利用职权打压了不少基层军官,档案造假、晋升暗箱操作的证据多得数不过来。
他的仕途彻底毁了,而那些被他压制的军官,也终于等来了公正。
我的档案被重新审核,负面记录被撤销,军区还特意为我补发了一枚三等功勋章,表彰我当年的英勇表现。
退伍手续最终还是办完了,但我没有像其他老兵那样直接回老家。
在张振国的建议下,我接受了军区的转业安置,成了一名地方公安系统的基层民警。
新的工作虽然和部队的生活完全不同,但那种为人民服务的使命感,却让我觉得一切都值得。
离开军营的那天,张振国亲自来送我。
他还是穿着那身笔挺的军装,肩上的中校军衔在阳光下闪闪发光。
“志勇,到了地方,好好干。”他拍着我的肩膀,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舍,“以后有空,常回来看看。”
我点点头,鼻子有些发酸。
“老张,你也保重。”我低声说,声音里带着十二年的情谊。
他笑了笑,摆了摆手,目送我登上了开往新生活的火车。
火车缓缓启动,我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军营,心里既有不舍,也有对未来的期待。
十二年的军旅生涯,就像一场漫长的跋涉。
我背着我的连长,走了十五公里,也背着自己的信念,走过了无数风雨。
现在,我终于可以放下一切,轻装上阵,去迎接属于我的新征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