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家峪葡萄园之夜:1945年文艺兵的最后一枪
玉田县杨家峪,村口那片老葡萄园,如今藤蔓都换了新枝。可要是问起七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,老人们还会低声说一句:“那年血流进土里,后来葡萄甜得发腻。”
事情发生在1945年7月初。其实头一天晚上,还没啥异常。村里人照例把鸡鸭赶回圈,小孩在河边捉蝌蚪,大人们忙着收拾麦子——这地方三面环山,一条小河绕村而过,看起来像个天然的小碗,不容易被围住。
但外头风声紧。抗战快到尾巴上了,可冀热辽一带还是日伪武装横行。有些事儿,就算到了半夜,也没人敢松懈。
有时候历史就是这么怪,你以为能平安无事,其实命运早就拐了弯。
先说那支队伍吧,两拨剧社的人:尖兵剧社和长城剧社。他们本来打算去玉田军区机关搞场大演出,为党的生日庆祝下。这演出不是闹着玩的,《地狱与人间》这戏讲的是日军“集家并村”的狠招,说白了,就是揭日本鬼子的短——让百姓明白敌人的套路,也鼓舞前线士气。
演员都是文艺兵,有老资格的战士,也有刚参军的小青年,还有几个女孩子。有传言说,那天随队的王维汉原本是教书先生,因为爱唱戏才进部队;朱希明则是北平出来的知识分子,弹得一手好三弦。据说他路上还跟警卫员打赌:“等胜利了,我请你吃驴肉火烧。”谁想到,这句玩笑话成遗言。
带队的是副参谋长才山,人称“铁算盘”。工科出身,会修枪炮、懂布阵,还能给大伙讲点物理常识,说话不急不慢,让人信服。他喜欢抽旱烟,据后来的幸存者回忆,那晚他还用火柴点了一根烟,说,“今晚歇这里吧,再走怕有人掉队。”
其实按原计划,他们应该在鲁家峪宿营。但半路上几个女兵脚磨破皮,小战士累得直哆嗦。才山权衡再三,就地扎营。“咱这地方背靠青龙岭,又挨着水源,不怕。”谁知,这恰好中了埋伏圈套——据后来查档案,有个当地汉奸提前摸清动向,把消息送去了敌占区石门寨据点。(这一段,在《冀东抗日根据地资料汇编》里有提及。)
夜深一点多钟,杨喜(本名杨德喜),村武装班班长,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,他听见西坡上传来杂音,还有几束火光晃动。他心里咯噔一下,“不好!”扔下门板就往驻地跑。“四周全亮啦!鬼子来了!”
集合号吹响时,有的人正在洗脸水盆边抹肥皂泡,有人在铺草席准备睡觉。一时间乱作一团,比平时操练差远了。这种场景,被后来的生还者形容为“梦游似的惊醒”。
两点整左右,对面开火。一开始只是零星枪声,很快密集起来,从北面的河北街冲下来,一波接一波。据县志记载,当时敌人大约两个中队,加上一帮伪军,总共百余号,全副武装,还有机枪掩护。
警卫员李树堂领着几个人死守胡同口,用步枪和手榴弹硬顶,但对方压制太猛。不少演员根本没摸过真刀真枪,只会拉二胡、唱京韵,现在只能抱头趴墙角。但也有人反应快,比如音乐组黄天,他临危不乱,把仅剩的一只铜锣砸碎,用碎片当飞镖扔出去,还真划伤一个冲进院子的伪军。(这个细节,是幸存者刘凤英多年后回忆录里的。)
突围尝试失败一次又一次,每次都被压回来。有目击者描述,当时葡萄架下泥土全湿透,是汗也是血。“我们爬过去的时候,都觉得鞋底黏糊糊。”
眼看撤不了,才山沉默很久,然后转身对王维汉、朱希明交代:“你俩带剩下的人往东侧沟口跑,我留下吸引他们。”今歌和黄天坚持留下陪他一起守阵地。当时没有慷慨激昂的话,只是一句,“别让他们抓活的。”
此刻已近黎明。从西南坡溜下来的一股敌人包抄过来,把最后几十个人堵死在葡萄园旁边的小洼地。据附近农户张老太(解放后搬到天津)讲,她小时候亲眼看见远处黑影攒动,然后就是断断续续几声闷响,“像敲核桃壳一样”,之后再无声音传出来。
太阳穴上的伤痕,没有挣扎,没有喊叫,全是一击毙命。这不是普通交战,更像一种誓死自决。在解放初期整理烈士遗体的时候,据民政干部刘世昌记录,每具尸体衣服扣子都系得整齐,好多人胸前别着写满歌词或台词的小纸条,其中还有《义勇军进行曲》的残页。(这些实物曾经保存在唐山市档案馆,可惜文革期间散佚。)
至于为什么选太阳穴?有老八路分析,这是最迅速、不留痛苦的方法,而且便于彼此互助完成——毕竟很多年轻姑娘第一次面对这种绝境,下不了手,由骨干帮助解决,这样大家都不用受辱落入敌手。而且现场发现部分弹壳来自苏制托卡列夫手枪,与部队配发情况吻合。《晋察冀军区战史资料选编》中对此亦有所记载,不过语焉不详,多靠幸存人口述补充细节。
当天上午八九点钟,被困人员突围成功赶回来增援,但已然迟了一步。现场只有零星硝烟味飘荡,一排排藤架底下静悄悄躺满烈士,无人生还。其中不少女兵穿戴整齐,相貌安详,只是在额角留下一道红痕。一位名叫赵秀云的大娘多年以后每逢清明都会念叨一句:“那些娃娃比俺孙女儿岁数都小啊……”
关于那个晚上还有些未解谜团。例如为何没有提前侦查到情报?坊间一直流传某位随行厨师疑似通风报信,但始终无确凿证据。据旧社会调查笔记提及,那晚正值梅雨季节,本该泥泞难行,却偏偏让鬼子顺利包抄成功,不免令人唏嘘。不过历史总归成谜,无从深究到底是谁错失先机,仅剩冷冷数字与名字挂在纪念碑上罢了……
再后来,《地狱与人间》这台戏没人敢再提起,却偶尔还能听到老人哼唱其中插曲“小桥流水映残阳”。尖兵剧社、长城剧社两个名字,在河北唐山东部乡镇变成悲壮符号,新中国成立以后甚至有人专程寻访旧址,在废弃窑洞墙壁找到刻字: “愿以吾辈鲜血染中华花开” 。
去年秋天我去玉田探亲,一个酒厂老板指给我看当年的老井旁边种的新藤,说每逢七月,总觉得空气里隐隐泛酸涩味道。我想,大概只有土地知道那群年轻人的故事吧,他们把青春葬在那里,再没人提起自己姓甚名谁,只留下一串串沉甸甸紫色果实挂满枝头……
内容来自公开资料与个人见解,仅供学习交流,不构成定论或权威史实参考。
主要参考:《晋察冀军区战史资料选编》《李运昌回忆录》《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史》《冀东抗日根据地资料汇编》,以及部分当地居民口述材料等补充信息。